2021年5月8日 星期六

20210508 《歡迎回來,萊納》

 《歡迎回來,萊納》​

​ 01.原巨人背景,構想此為發生在平行時空的某種可能性。​ 02.涉及劇情超大方向偏離以及部分劇透。​ 03.角色略有OOC,盡量不影響敘事完整性。​ 04.只是想哄哄抑鬱的哭哭萊納所引發的腦洞。​ 05.說不知道甚麼是「同人文」於是我親自上場示範。​ ​ 雷貝里歐收容區,祭典前三天。​ ​ 雖然身為榮譽瑪雷人、現任鎧之巨人,進出收容所的警戒線對萊納而言並不是一件難事,只是他身為半個公眾人物,要這樣躲躲藏藏地避開瑪雷軍政府的監視,到接近港口的一棟民宅而不被發現,還是有一定的挑戰性的。​ ​ 所幸吉克這傢伙心眼特多,暗地裡也牽了不少線,才能讓他平穩地出現在這棟不大不小的普通民宅門口而無人起疑。​ ​ 有點好奇吉克緘口不提的會面者是誰,但照對方的態度來看似乎是有點親近的對象,萊納勉強壓下心中難免躁動的忐忑,依照暗號敲響了門。​ ​ 令他錯愕的是應門的人,伊雷娜,萊納對她的印象就是:很高。​ 很高。但也就僅止於此而已。​ 因著這樣非常攏統又模糊的記憶,他完全不明白吉克要這樣小心翼翼地耗費人力隱藏這個居所以及自己來此的行蹤是為何。​ 更何況對方可是光明正大的瑪雷軍啊。​ ​ 似乎對他的疑惑瞭然,伊雷娜罕見地露出一抹促狹的表情,「請跟我來吧,布朗先生。」接著十分自然而然地替他接過大衣與帽子,掛在玄關處。​ ​ 走過置放鞋櫃的短廊與穿堂後,伊雷娜稍微躬身,往萊納右手邊高挑的拱門一指,而後輕輕開口:「您要見的人正在裡面,請布朗先生進去吧。」平和又恭敬的語調讓萊納突兀地產生一股「這傢伙難不成是在這兼職當管家嗎?」的荒唐想法。​ 但還等不及萊納對這個想法發笑,他踏進寬大客廳的那一刻整個人彷彿被凍結住。​ ​ 艾連.葉卡。​ ​ 那個承擔過他全部的欺騙、暴行、殺戮、背叛的青年靜靜地坐在沙發正中央,雙腿交疊、捧著一杯熱茶,姿態閒適,一雙眼睛無悲無喜,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看著他。​ ​ 「萊納,你坐啊。」​ ​ 咕嚕。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聲音在安靜的室內尤為明顯。萊納感覺到自己心跳驟然失速,背上瞬間佈滿冷汗,四肢幾不可見地微微顫抖。​ ​ 敏銳地查覺到他的不對勁,艾連輕輕地嘆了口氣,收起冰冷的神情,他開口,這次更加低沉且溫柔:「萊納,你坐著吧,我們談談。」然後努力地扯開一點笑容,略顯僵硬地釋放著善意。​ ​ 那個訓練時期還會在自己面前哭唧唧的崽子已經長成這樣的沈穩大人了啊……​ ​ 或許是整個廳室漫著一股溫馨的氣息,而眼前的艾連的氣場又是自己許多年未曾再見的親和,萊納恍恍惚惚地盯著艾連就這麼坐下,由著身體沈入艾連對面柔軟的單人沙發裡,就連伊雷娜甚麼時候往自己手裡也塞了杯熱茶都毫無所覺。​ ​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對坐了一會兒。​ 待到萊納呼吸開始平穩後,艾連彷若話家常一樣的開口:「過幾天就是雷貝利歐的祭典了,對吧?」艾連側身,細聽了聽窗外孩童的笑鬧聲,雖然是個問句,但又像是自言自語。​ 沒有想到對方對自己再開口時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萊納抿緊雙唇,立即從方才的恍惚中清醒,直直盯著艾連,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有在祭典時搞事的打算。​ 「嗯,對。」萊納躊躇了一下,還是忍不住戒備地開口:「你想幹什麼?」​ ​ 見他如此謹慎又鋒利的模樣,艾連反而淺淺笑開,將身體順向軟墊裡又往後靠了靠、坐姿更隨性了些。一雙碧綠色的眸子盛著與這個年紀不相符的寬和,回望萊納的視線。​ 「難道吉克甚麼都沒跟你說嗎?」語調輕緩,裡頭卻帶了顯而易見的困擾,還沒等萊納回答,只見艾連蹙起的眉頭又舒展開來:「想來他這種見鬼說鬼話的特性,跟你講了說不定你反而全然不信。」​ 萊納沉默,無法反駁自己確實看不透吉克,見識過他哄騙瑪雷軍政府的手段、也看過他坑了不少擋他的路的艾爾迪亞人,於是總是半是提防半是信任地並肩作戰著。​ ​ 對萊納的不語,艾連理解的點了點頭,仍是用那樣暖和的目光注視著萊納。​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那天——」他頓了一下,像在斟酌用詞一般,而後小心地開口:「我看見皮克小姐駝著吉克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扔下了貝爾托特,衝向他們,放低身體朝皮克小姐的四肢出手,她被我砍掉了一隻前腳,一時之間倒了下來,吉克也因此滾落到地上,我衝上前舉刀一把扣住他的脖子,滿心要殺了他。」​ 即便艾連盡量輕描淡寫的地帶過,在聽見貝爾托特的名字時,萊納不能自控的握緊雙拳,無法說清道明的愧與怒同時交雜在臉上,他緊咬牙關,低聲隱忍的問:「然後呢?」​ ​ 「然後在接觸到吉克的那一個瞬間,我進入了一個空間,那是擁有巨人之力的人的才能進去的意識領域。」眼看萊納一臉錯愕,似乎要張口爆出一大串疑問前,艾連驅身向前握了握他的前臂,而後再輕輕拍上兩下,大有著「稍安勿躁」的安撫意味。​ 抽回手,艾連繼續方才的話題:「那個地方……我們姑且稱之為道路裡。在那裏,我觸碰到了所有已知的過去,也見到了無數可能的未來。」​ 「我一邊梳理湧進腦海裡好幾千年的記憶,一邊讓自己的意識踏入一個又一個的未來,試圖在數千萬種可能性裡面找出那唯一一個最完美的結局。」​ 說到這裡,艾連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像是要吐出積壓於胸中已久的鬱氣。​ 「我在路裡穿越了好幾百年,拼湊了不知多少次的過去與未來。終於認清一個我一直以來不願意正視的事實。」​ ​ 「沒有任何一條路,可以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 說完這句話,艾連閉了閉雙目,壓下眼底泛起的苦澀潮意,然後抬頭凝視著對面陷入錯愕與震驚、尚在嘗試消化這些資訊的萊納。​ 好半晌,萊納張口又閉口幾次,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的意思是——?」​ ​ 「我的意思是,為了走向那個必然的未來,為了所有的艾爾迪亞人,我只能夠⋯⋯我必須做出選擇⋯⋯或者說取捨⋯⋯」​ 將已經涼掉的茶往桌上一扣,艾連猶豫地換了幾次措辭,最終還是說了出口:「要使那些已知的過去引導至我所期望的未來,我默認、而且促使了許多人的犧牲。」​ ​ 「包括我的母親。」 ​ ​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萊納顯然被這一波接著一波的信息衝擊到無法思考,他看著艾連,似乎被母親這兩個字觸動了什麼。​ 「可、可是,」萊納茫然地開口,甚至有點語無倫次:「但是是我,那天破壞了牆的,我把、我害你們失去了家的,好多人死了,我毀掉你們的生活,還騙了大家,約翰、柯尼、莎夏,全是我的錯,艾連,你的母親,都是因為我——我殺了他們!」​ 如同自帕拉迪島回來後,許許多多次獨處之時,被強烈的負面情緒支配而失去理智,萊納又再度陷入了不能自拔的自責與自厭,他一邊說著一邊彎身低下了頭,雙手緊緊捏住茶杯,直至杯子不堪負荷,啪唧應聲碎開,大片裂口切進了掌心,血液直直流淌而下,一顆一顆滴落在木質地板上,迅速地形成一灘血窪。​ 而萊納卻彷彿毫無所覺,只是失神一樣反覆地、重複地說著:「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殺了我吧。」​ ​ 艾連又輕又緩地喟嘆了一聲。​ 他這幾個月以來都會在不同的地點與吉克還有同伴們密會,偶爾裝扮成傷兵或者平民溜進收容所的時候,湊巧偶遇過幾次萊納。​ 只見對方孤身一人,坐在長椅上,神情散發出毫無掩飾的頹喪與哀傷。然後慢慢地把自己縮起來,用雙手捂住臉,背脊一下又一下的抽動著。​ 依稀聽見微弱的哽咽時,艾連才反應過來:萊納在哭。​ ​ 他碰見萊納的次數不多,一次是他隔窗遠遠看見對方,步履沈重、背影消瘦寂寥。還有一次是擦身而過,當時萊納領著一隊孩子,嘰嘰喳喳的小孩們跟在他後頭耍鬧、歡快地你一言我一語,偶爾萊納勉強笑著應答後,回頭收起微笑的表情依舊充滿難以化開的愁苦。​ 而唯二兩次見到獨處的萊納時,他總是在哭。​ 就像現在一樣。壓抑不了龐大的憂鬱,被愧悔吞噬至極,避無可避,於是蜷起身體,好像這樣可以讓自己變小、變小、直到消失不見。​ ​ 「這不是你的錯。」艾連踏上實木的長型矮桌,長腿一伸,直接跨坐到桌上,坐在萊納正前方。​ 因為桌子偏低的緣故,他必須要微微抬起頭湊近,才能迎上萊納滿是淚水的雙眼。​ 如同慎重的向聆聽者確認一般,艾連清晰的一字一字低語:「萊納,你聽著,這不是你的錯。」​ ​ 他伸手掰開萊納用力到泛白的手指,平穩而小心的挑出插進肉裡的瓷塊,所幸杯子裂成四瓣,沒有過於細碎的瓷片嵌在裡面無法即時處理的情形發生。​ 除去外物後,仰賴巨人強大的自我修復體質,方才深可見骨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而在艾連做出這一連串的動作時,那種潤物無聲的親近和關懷太過自然,就像過去那些年的敵對仇視都消散了一樣,萊納就這樣怔愣地望向對方,連眼淚都不自覺停了。​ ​ 艾連,真的改變了很多⋯⋯​ 這樣想著,萊納看著垂眸檢查自己傷口的艾連,從進門至今第一次專注地上下審視對方:超脫年齡的沉穩、自己隱約有種被當晚輩對待的縱容、竭力收斂但仍然無法隱藏的滄桑和疲倦。這是一個全新的,他不了解的艾連。​ 而艾連似乎感受到他的視線,抬頭,與萊納對上眼。​ 「為什麼?」都還沒釐清自己想問什麼,萊納就這樣突如其來的提了一個沒頭沒腦的問句。​ ​ 為什麼不再怪他、憎恨他?​ 為什麼安慰他?​ 為什麼不是他的錯?​ 為什麼來到雷貝里歐?​ 為什麼耗費那麼多人力只為了與他會面?​ 為什麼要阻止他自殘?​ ​ 太多問題一股腦湧上了。​ ​ 艾連把手收回,就這麼在桌子上盤起雙腿,將單邊手肘支在膝上,撐住下顎,「為什麼啊——?」他拉長語調,像是在思考怎麼回應這個攏統的問題。​ 明明是不合宜的坐姿,但比起剛才穩重內斂的青年,這樣姿態輕鬆的艾連更接近他記憶中那個喜怒哀樂通通寫在臉上的熱血少年,如此不設防的模樣反倒令萊納感覺更熟悉了些許。​ ​ 「我剛剛的話,你應該沒有聽進去吧?」想起萊納打自坐下之後就一直處於緊張的狀態,然後欲言又止、視線躲閃,接下來還明顯開始胡思亂想後又把自己拖進去自厭的深淵的模樣,艾連忍不住以拳遮唇無聲笑了一下。​ 只得又將方才自己進入道路裡前後的因緣又再重複了一次。​ ​ 「所以你的意思是,所有的過去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都是為了引導向『解放所有艾爾迪亞人』的這個結果而鋪陳的道路?」​ 萊納捋清思緒,心中的情感逐漸交錯複雜,也開始明白艾連給自己一個仿若歷經風霜的長輩那種感覺從何而來。​ 任何的變動都可能成為因影響未來的果,於是他在道路裡重複經歷了一次又一次失去、背叛、傷害、算計,走了許久許久,見證許多人的死去,甚至自己的消亡,然後最終將自己磨礪成如今的模樣。​ 為了那個結果,艾連做出的割捨與犧牲,形同生生剜掉胸口深處一塊軟肉,至今依然隱隱作痛。​ 母親,那是他的母親啊。​ ​ 說完了這一大串,瞥見萊納神色黯然。​ 艾連於是忍不住低沉且和緩的再說了一次:「萊納,你沒有錯。」​ 「生活在這塊土地,每個人有必須存活下去的苦衷,你要守護的人太多,於是你必須逼自己勇敢,即便在如何困難,仍要承擔下不是那個年紀的孩子能夠背負的重擔,被迫成為殺人的工具,雙手染上鮮血。」話說至此,艾連停了下來,雙手強勢的捏住萊納的雙肩,強迫不知何時又開始落淚的萊納與自己四目相對,「我來瑪雷的一年裡,遠遠看過你幾次,萊納。你很真實,萊納,就跟我無數次在道路的時間線裡看到的你一樣,與其說是軟弱,不如說是太溫柔。溫柔到不願意恨別人,於是只好恨自己。」​ ​ 「但是萊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所以沒有關係的,這些年,你很辛苦,也很努力,那就夠了。」​ 「很累了吧?」​ 「既然如此,不要再責備你自己了,這不是你的錯。」​ ​ 隨著艾連一字一句的寬慰,萊納終究是像再也忍不住一樣,前傾把頭靠在艾連肩膀上,嗚咽了下,任由大顆大顆滾燙的淚水浸濕對方衣襟,喃喃的道:「對不起。」​ ​ 隨手揉了一下萊納粗硬的金色髮頂,「說甚麼對不起,沒有人怪你的。」艾連哄著大他兩歲又比他高壯的萊納,就像在哄一只委屈的大型犬一樣。場面既和睦又不禁有些有趣。​ ​ 一直到離開那棟宅院,萊納腳步輕飄,不禁有種做了場夢的感覺。​ 他想著艾連送走他前的那句話:「兩天後祭典的晚上,戴巴家族的族長會上台演講,你聽完演講後,回來這裡,好嗎?」艾連沒有細說演講的內容,也沒有說明為什麼要回來會合,但得到自己肯定的答覆後對方明顯開心了一點。​ ​ 雷貝里歐收容區,祭典當晚。​ ​ 威利.戴巴揭露了自己的家族與145代王的交易,以及所謂瑪雷英雄的真相。​ 然後在這些年藉由戴巴家族與各國政要的友好關係,還有吉克暗中在瑪雷的推波助瀾下,世界各地逐漸出現不少人權團體疾呼「艾爾迪亞人並非惡魔的後裔,而是不得不繼承詛咒與仇視的少數民族,現今的艾爾迪亞人受到的歧視是不公的」、「利用巨人之力殘害其他國家的瑪雷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的相關輿論。​ 能夠暗暗侵蝕瑪雷國的聲望,然後奪回曾被侵占的土地,甚至可能從中瓜分瑪雷的部分領土,再加上有帕拉迪島的島嶼珍稀資源和未開發的自然地景和周邊未知海域作為談判,不少國家的領導者在利益取捨與威利.戴巴的引介下紛紛與希斯特莉亞女王簽訂了經濟、觀光、研究的長久合作契約,也不下於承認了帕拉迪島為一個君主立憲國家的事實,也間接緩和了彼此敵對的立場。​ ​ 而今晚的演講中,威利呼籲所有雷貝里歐收容所內的艾爾迪亞人共同抵抗瑪雷國的利用與欺壓,而帕拉迪島也闢建出新的住宅區,用以容納每個願意回歸島上的人。​ 在今晚之前,在艾連跟吉克的引導下大多巨人之力的繼承者已經密會過,得知道路與尤彌爾的存在,並一起規劃出幾個可能「共同合作消滅巨人之力」的方法,為的是讓艾爾迪亞人後裔真正自由。​ ​ 更叫人驚訝的是,靠著戴巴家族引導,在漢吉和阿爾敏的奔波與遊說中,今晚聚集了科學、生物學、化學、醫藥學、遺傳學各界菁英組成的研究團體,將以「脊髓液」作為實驗體與校正基準,共同研發出與脊髓液功效相反的抗體針劑,讓所有接受注射的艾爾迪亞人不再受脊髓液的支配而變成無垢巨人。​ 解除巨人之力是第一道保證,而藉由科研來改善艾爾迪亞人的體質則是第二。用意即在於消弭一般人種與艾爾迪亞人的種族差異以及威脅感。​ ​ 今晚的演講是一場宣示,敲響了世界各國以及帕拉迪島共同對瑪雷軍政府的不平之鳴。​ 已舉形同公開向瑪雷宣戰,也因此必須瞞下許多雷貝里歐收容區的平民和戰士,以免走漏風聲,直到戴巴家族與其親信已經確信完全滲透瑪雷國後,在諸國政要的聯合下,支持解放艾爾迪亞人、推翻瑪雷軍政府由戴巴家族全面掌控的聲浪已勢不可擋。​ ​ 今晚參與演講的瑪雷人軍隊,那些抵抗者紛紛被翻出了不少虐殺艾爾迪亞平民甚至幼童的罪刑,當場由潛伏在人群其中的調查兵團逮捕關押。而未曾參與迫害的瑪雷平民和軍人,今後將會在威利.戴巴的帶領下,重建一個全新且和平的瑪雷,讓所有人從無止盡的戰事和傷亡中解脫。​ ​ 萊納坐在前排,被一道又一道的消息沖刷得幾乎魂不附體。​ 在他前排的波爾柯和幾個小鬼頭也都是一臉我是誰我在哪發生甚麼事的傻呼呼表情,顯然有種人生觀瞬間被顛覆的感覺。唯有皮克面上一副瞭然於心的安然,看來是已經知道這些安排的樣子。​ ​ 「傻啦?」耳邊傳來沙啞的音頻,萊納轉頭,看到不知道甚麼時候坐在他旁邊的吉克。​ 吉克慢條斯理的點了一根菸,朝台上的威利抬了抬下顎,雖然視線沒有看著萊納,但萊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說話:「你看戴巴一副正義之士的樣子,像他們家那種無利不早起的劣根性,如果不是把掌攬瑪雷的大權交給他、希斯特莉亞還允諾了一塊帕拉迪島的封地跟爵位,讓他們足以在兩國站穩腳跟,而且更簽署了脊髓液抗體疫苗研發成功後由戴巴家占六成的經營權,要不這樣,恐怕他們今晚的演講就不是如此,而是對帕拉迪島的抹黑跟侵占宣言了。」​ 一邊吞雲吐霧,吉克把四年前跟艾連接觸後兩人共享的記憶,以及在李維、漢吉、阿爾敏跟自己與皮克的資訊交換和計策研討,然後藉著艾連無數次跨越百年的嘗試後,才醞釀出在這四年之內讓帕拉迪政權與戴巴家族和各國迂迴接觸,而歐良果朋、伊雷娜插手離間與挑撥瑪雷軍內鬥爭權自相殘殺,同時由威利攏絡高低層的瑪雷軍慢慢滲透進權力中心的漫長計畫。​ ​ 此時,台上的演講已達最激昂之處,威利.戴巴與多位來自不同國族的領袖雙手交握連成一排,吼出既豪情又矯情的結語:「讓我們解放艾爾迪亞人!拒絕瑪雷軍政府無謂的戰爭!我們需要和平!不要再有傷亡!讓世界各國共榮共存!打造更美好的世界!」​ 然後他們一起高舉彼此緊握的雙手,舞台迸出早已預備好的彩帶與亮片,激情的伴奏樂曲誘出觀眾們的熱血沸騰,在眾人此起彼落的尖叫與歡呼中,威利露出勢在必得的燦爛笑容。​ 戴巴家族的權勢、榮耀與名譽,將會繼續傳承下去。​ ​ 「以後,我們再也不是惡魔的子民了。我們不再低人一等。不需要拚死拚活爭取誰的認同。如果你母親願意,你們可以搬到帕拉迪島,讓過去煙消雲散,開始全新的生活,那裡永遠會為你們留一個遮風避雨的家。他們都在等你回來。」吉克呼出最後一口菸,往萊納肩上重重拍了兩下,然後轉身走向舞台後方,大約是要繼續與剛才下台的各方領袖會談。​ ​ 吉克離開後,萊納恍神的又喃喃念了兩次:「我們不再低人一等。不需要拚死拚活爭取誰的認同。」​ 「過去都煙消雲散,然後有個遮風避雨的…家嗎?」顧自自語片刻,接著萊納像是觸電一樣從座位上跳起來,將波爾克跟賈碧的大喊拋在腦後,一路往艾連那棟樓房急奔而去。​ ​ 路途不近,但他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自帕拉迪島回來之後凹陷了一塊的心口像是被甚麼過分溫暖的東西填得又滿又漲,被諒解、被原諒、被愛……原來他仍然值得擁有這些。​ 他們都在等他回來。​ 他們都在等他回來!​ 一腔情感又酸又甜又澀,許久沒感受到的喜悅幾乎使他無所適從無處安放。​ ​ 一到目的所在之處,顧不及敲門,萊納把把手一轉、整個人撞了進去,然後在過了穿堂的寬大拱門處急煞自己匆忙的腳步。​ ​ 只見大廳與相連的開放式廚房桌上擺滿酒水跟食物。​ 李維圍著圍裙,手上大湯勺正準備往赤手抓了一大塊披薩要偷吃的莎夏頭上敲,漢吉盤坐在地上鼓搗一顆莫名其妙的機械頭盔,約翰、柯尼跟亞妮湊在一起似乎在玩某種類似橋牌的遊戲,除了柯尼之外的兩個人電光石火一副隨時要打起來的樣子,而艾連、米卡莎、阿爾敏則占據了一張大沙發,阿爾敏坐在兩人中間,腿上一沓翻開來的書,像是剛剛在跟其他兩人講解些甚麼的模樣。​ ​ 胡鬧到一半的大家聽到聲響,一致抬頭看往萊納的方向。​ ​ 「呦,萊納。」​ 「好久不見啊!」​ 「來的這麼慢,你知道莎夏已經吃掉多少東西了嗎?」​ 「過來這邊坐啊!」​ ​ 「歡迎回來,萊納。」​ ​ 聽著一個接著一個的問候,忍了整路的淚水再也無力抵抗,瞬間模糊了萊納的視線。他一邊憋住快要掉下來的眼淚,一邊擠出多年未曾出現的笑容。​ ​ 「嗯,我回來了。」

2019年10月5日 星期六

20191005 什物睡前故事「第五話:長大」

海恩斯是個女孩。
爸爸媽媽在流亡的期間懷了她的,懷孕五個多月才做了第一次產檢,位在一個像破爛車庫的地方,老舊損壞的儀器堆得到處都是,上面積了一層層像灰又像泥的髒污。左拆右拆的零件一不小心就會踢到你腳趾頭哇哇大叫,媽媽一躺上診療室(其實只是用塑料帆布隔出的一個小空間)的床,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床發出了不妙的聲響。
但約翰醫生跟爸爸媽媽都不以為意,有床就好了,他們躺過更爛的地方。
同時爸爸媽媽也不以為意,關於約翰醫生是牙醫這件事情。
約翰必須同時兼任婦產科醫生、小兒科醫生、內科外科……必要的時候還是獸醫。而且他們這群流亡的人都覺得只要掛上「醫生」兩個字,一定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加上約翰醫生很老了,所以也應該什麼都會。天知道可差得遠了。
 
海恩斯出生時的早上,戰爭結束了。海恩斯的護照本來是綠色,現在要改成紅色的,但是海恩斯並不知道,她也未曾看到過,原來的那片綠色該是多美的景色,但這大概算是好事。不知道那個綠翠得像甘草,也就未從比較原來這片紅,比血還腥。最後生產結束,發現產檢出了錯,海恩斯其實是女生時,爸爸在門廊坐了好長一段時間,連媽媽也愁眉苦臉。不是因為他們不喜歡女孩子,只是在這個時間點,不太湊巧。
海恩斯的家族信仰不允許他們墮胎,因此就算是在這個動盪的年歲,海恩斯爸爸跟海恩斯媽媽還是生了五個孩子。
 
老大莎瑪耶是個女孩,海恩斯從沒看過這個姊姊,只會偶爾在爸爸喝醉時的囈語聽到這個名字。海恩斯向爸爸媽媽問過關於莎瑪耶的事,那是在一個晚餐後的時光,電視裡的廣告正在撥愛國愛家的榮譽警語,她想起了這個名字,突如其來地問:「爸爸,莎瑪耶是誰?」媽媽發出脖子被緊扼的短音,匆匆跑進去廚房偷偷地擦眼淚。爸爸有一點錯愕又有一點不知從何而起的憤怒,但看著海恩斯露出做錯事一樣的稚顏,他開了幾次口又闔上,最終說:「莎瑪耶是妳的大姊姊,可是以後不要問了,媽媽會很難過的。」
「爸爸,為什麼?」
「因為妳大姊姊幾年前離開這邊去當天使了,爸爸跟媽媽都很想她,尤其是媽媽,因為很愛大姊姊,現在見不到所以大姊姊了,所以會很難過。答應爸爸,以後不要再問大姊姊的事了好嗎?」海恩斯點頭說好。她不想讓媽媽不開心,她跟爸爸拉勾。
 
其實事實上是,莎瑪耶失蹤了。是被擄走的。
她那時候跟爸爸媽媽一起逃亡,大弟跟著她,二弟爸爸揹著,三弟在媽媽懷裡。那時莎瑪耶跟其他人在臨時的落腳處留守,那是個極冷的冬天,二弟跟三弟同時發燒了,她們一行人裡許多人也是,於是她們將人數分兩群,爸爸媽媽把兩個弟弟交給莎瑪耶跟大弟,莎瑪耶的舅舅跟舅媽也在,因此爸爸媽媽雖然有點擔心,但還是和另一群人走了,去找禦寒衣物跟藥品,而不巧的是,爸爸媽媽離開後不久,留守的人就遇見當時的敵軍,他們拿著很大把的槍,吆喝地把她們分成兩列,一排男人、一排女人,剛開始大弟還試圖反抗,舅舅拉不住他,結果大弟被敵人用一個槍托打破了腦袋,倒在一邊,血流不止,生死不明。那之後就沒有反抗的人了,大家都變得很安靜,四周只剩下敵軍炫耀的嘲諷跟訕笑聲。
 
再然後,舅舅跟鄰居叔叔的那一排貼著牆,被挨個槍殺。
莎瑪耶跟舅媽的這一排跪在地上,一開始還會尖叫跟哭泣,後來也漸漸沒了聲音。
爸爸、媽媽還有其他人,他們躲在山坡的草叢裡摀緊彼此的嘴巴,很壓抑地流著眼淚。那些女人還有莎瑪耶被擄上車的時候,他們看見敵軍正扯開她的衣服。
 
爸爸跟媽媽在戰爭結束後仍然沒有放棄尋找莎瑪耶。但他們希望莎瑪耶已經死了,比起活著,他們更寧願相信莎瑪耶沒有撐過去。這樣幸運得多了。
 
不怪海恩斯好奇,因為她的大哥哥有一塊墓。上面寫著「盧西安,1902102919161226」,她們還會偶爾去放上鮮花,可是她的大姊姊甚麼都沒有,就像這個家最禁忌的秘密一樣。
海恩斯也只有聽過一次二哥哥講大姊姊的事,他說有一天大姊姊還有大哥哥一起把他跟弟弟塞進廚房的壁櫥裡,跟他說要玩捉迷藏,只有爸爸媽媽打開這個門的時候他才算贏了,如果他自己走出來,就輸了。然後他昏昏沉沉的跟弟弟躺在壁櫥裡躲了很久,四周有出現過幾次腳步聲,外面也有很大很大的鞭炮聲,可是他跟弟弟都躲得很好,他醒了又睡醒了又睡,一直到很外面真的非常暗了,他開始有點害怕,弟弟又燙又睡得很沉好像快要死掉一樣,可是他不敢出來,爸爸媽媽還沒有找到他。
「那然後呢?」海恩斯問。
「最後當然是我贏了捉迷藏阿。」拉蒙說。他現在的年紀已經比當時的莎瑪耶還有盧西安大了,他現在17歲,已經甚麼都明白了,但是還是像哄孩子一樣哄著剛過4歲的海恩斯。
 
三哥哥阿曼多還在上小學,他每天脖子上別著小紅領巾早早出門,在早課前跟同學站在操場上用兩根手指頭敬禮,用未變聲的童音唱著鏗鏘軍歌,一起看日光與國旗緩緩升起。跟海恩斯一樣,阿曼多並不知道,他原本的國旗,不是長這個模樣的。
 
有一天阿曼多急沖沖的從學校一路跑回家,他一進家門就去後頭掀翻了家裡的小神龕,他無視於媽媽的尖叫與罵聲,海恩斯也被嚇得哭了出來。媽媽一邊拉著阿曼多的手臂,一邊護著小小的神像、祭牌跟繡線裝飾,那是他們逃亡期間也要藏在包包裡揹著走的東西。清水跟貢果撒得滿地都是。
「媽媽妳聽我的,這樣是不對的!」「崇拜神像就是迷思!迷信!」「是對領導不敬,是要被批評跟再教育的!」
媽媽整個人都在發抖,海恩斯第一次發現原來人的表情可以同時這麼憤怒又這麼絕望。這個時候拉蒙跟爸爸也回來了,海恩斯衝進爸爸的懷裡,把臉埋進去頸窩,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從這種她完全不懂的爭執裡面隔絕開來。
拉蒙喝斥了阿曼多,還從後腦勺給了他一記巴掌。但是等拉蒙把地上那些神像跟杯盤撿起後,他將那些通通都拿去扔進正生著火的爐灶裡。
爸爸攢緊媽媽的手腕低聲對她說些甚麼,拉蒙一言不發的將火生得更旺,阿曼多倔強地跪在地上,眼眶裡全是淚水在打轉。
 
阿曼多一直是個聰明的好孩子。
 
阿曼多摔毀家裡神龕的那一天是週一,在週五時阿曼多的同班同學亞卓安在升旗典禮上被叫上台去表揚。他舉發了自己的爸媽違法崇拜異端神靈,試圖以宗教煽動人心,對領導心存不敬。亞卓安站在講台上揚起大大的笑容,將胸口剛剛別上的徽章挺起,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很是驕傲。阿曼多很用力地的跟大家一起拍手,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當然還有互相舉報的事情發生,像是亞卓安就偷偷問過阿曼多家裏面有沒有神像,「我家才沒有那種鬼東西!」阿曼多像被冒犯到一樣生氣的拍了一下桌子。
但是週四剛下課的時候阿曼多跑去亞卓安家附近偷看了,溫柔又善良的拉菲爾叔叔跟辛西雅阿姨被拉進黑色的巴士裡載走,他們家的神像跟祭牌摔爛在門角,有士兵還在上面尿尿。那個神像跟祭牌,幾乎跟他們家的一模一樣。
 
那天,海恩斯家裡的晚餐時光異常安靜。爸爸媽媽告訴海恩斯說他們以後都不需要在飯前祝禱了,「爸爸,為什麼?」海恩斯覺得這個習慣很棒。
「因為有些事情以前是好的,現在是不好的,以前可以做,現在不能做。這個是比爸爸媽媽都還要厲害的人規定的,所以我們都要遵守,才是好寶寶。」爸爸也同時跟海恩斯說牌子上那個叫做祖先的人會原諒他們的,所以沒關係。海恩斯似懂非懂的點頭。
 
又過了一個生日,海恩斯五歲時家裡住進來一個陌生的男人。
海恩斯被媽媽牽著,身上穿的是新的白襯衫跟小圓裙,而不是她習慣的那種編織連身裙,那是一種很漂亮的傳統服飾,上面繡著有代表太陽、河川、動物寓意的鮮豔幾何圖形,媽媽會在內裡縫上海恩斯的名字,而且裙尾綴滿流蘇,海恩斯喜歡極了。可是爸爸在四個月前把它們全都丟掉,海恩斯為此而哭了好多天,而且到現在想起來還是很生爸爸的氣。
「妳好呀,我是你們的生活輔導員,妳可以叫我伊卡洛斯。」伊卡洛斯微蹲,對海恩斯伸出手。但是因為襯衫很硬,海恩斯的手一直在拉,想把這件她討厭的衣服拉離自己的身體遠一些些,所以沒空跟伊卡洛斯握手。伊卡洛斯的笑容有點淡了下來。
「這個孩子比較害羞,」媽媽趕緊說,「她個性就是這樣,悶了一點。輔導員先生您要不要先近來坐著,外面曬。我倒杯茶給您。」媽媽側開身體,躬身擺出邀請的手勢。
伊卡洛斯臉上重新掛上微笑,「好呀。」
 
傍晚,伊卡洛斯睡在主臥,爸爸媽媽睡在客房對彼此悄聲耳語。他們安慰自己至少現況而言最壞的事情沒有發生。
他們還沒戰爭以前的鄰居,薩瓦爾夫婦,現在在隔壁鎮子上生活,久久一次市集碰到時會交換一下彼此現況。去年薩瓦爾夫婦告訴海恩斯爸媽,他們要把大女兒嫁掉了。他們是前幾批政府派遣生活輔導員的的鎮子,他們家的生活輔導員看上了自己的女兒,於是那個人私自跟政府申請了聯姻方案,已經通過了審核,不管他們願不願意,市政廳的人送來的新身分證上,女兒已經改成了那個人的姓。而且離婚的話他們需要繳納一筆砸鍋賣鐵都抵不上邊的大罰款,還會因為詐欺被關。
他們沒有辦法,只好給女兒辦了婚禮。
 
「那馬奎斯呢?他怎麼辦?」海恩斯媽媽問,馬奎斯是他們預定的女婿,跟薩瓦爾夫婦的大女兒已經談了好一陣子的戀愛。
薩瓦爾先生低頭不語,薩瓦爾太太說:「馬奎斯跟他那幫朋友組織了抗議,在市政廳舉牌子。他的腿被打斷了,然後……他們明明甚麼都沒做。」薩瓦爾太太停下來,擦了一下眼睛,不再開口。
雖然薩瓦爾夫婦沒有說,但是海恩斯爸媽都知道馬奎斯然後怎麼了。他被拉進黑色的巴士,從此再也沒有消息。
 
接著偶爾的通信,薩瓦爾太太跟海恩斯媽媽說那個人會打女兒,平常就打,喝酒了打得更兇。薩瓦爾先生為了這個跟那人爭執的時候被踹倒在地,肚子跟胸腹都瘀血了,「再跟我瞎扯這些我就把你們的評分弄爛,讓你們知道甚麼叫做真正的地獄!」那個人說的話薩瓦爾太太用他們族內的語言這樣一五一十地寫出來。如果讓生活輔導員評很低分的話,薩瓦爾夫婦(或許還有他們的大女兒)是會被黑色巴士載走的。
來回的信件後來中斷了,薩瓦爾太太是喜歡嘮叨家常的人,而且她也只最信任海恩斯媽媽,那些家暴跟惡言惡語只能跟海恩斯媽媽抱怨,因此海恩斯爸爸猜想,不是薩瓦爾家出事了,就是他們可能不能用自己的語言寫字了。
 
最新的來信裡,薩瓦爾太太告訴海恩斯媽媽最近一切都很好,聯姻方案是一項德政,使他們家可以享有配給上的優惠,女兒跟女婿孝順恩愛,一家和美。請海恩斯太太不用擔心。
書信上,她用的是現在的官方文字。
 
「至少我們不會發生薩瓦爾家的事。」海恩斯爸爸說。
他想,家裡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雖然伊卡洛斯是男的,但是女兒還這麼小,他至少還有十幾年不用煩惱像薩瓦爾一樣的情況吧。
然而爸爸錯了,他有其他的煩惱正在他不曉得的地方暗地裡醞釀中,就像膿包一樣,慢慢發炎,要等到紅腫脹痛那天才會發現。
 
拉蒙戀愛了。
海恩斯一家向來親密,加上爸爸媽媽對孩子的敏銳直覺,他們可以感覺得到拉蒙不太一樣,變得春光滿面,眼睛閃閃發亮,雖然更常笑了但同時卻也有些以前沒有的憂鬱。因此海恩斯媽媽在想,是不是拉蒙喜歡上了不能喜歡的對象。
 
是斜對門那個漂亮又年輕的寡婦嗎?她雖然帶著三個孩子,不過要是拉蒙喜歡的話……
還是是拉蒙提過青年教育班上那個快要可以脫離稽查名單的女孩,成績優秀,對新政府的忠誠考核也數一數二,成功舉報過五個試圖煽動國家的家族。她兩個姊姊都因為聯姻方案生下了具有政府認可血統的新生兒而被獎勵,只要那個女孩也找到一名新政府的原公民接受聯姻,他們一家很快就不需要生活輔導員了,而且順利的話也能脫離現在的「儲備公民」身份。如果拉蒙喜歡的是她,這樣的話就麻煩了。
 
海恩斯媽媽猜想了許多拉蒙談戀愛的對象。但唯有海恩斯才是最接近真相的人。
 
在某一日的晚餐時間,海恩斯吃飽了,跑去門口用樹枝在地上塗鴉,結果她太用力把樹枝戳斷,她正想要阿曼多再陪她去樹林邊緣撿(她被全家警告說不能一個人自己去森林)大家都坐在餐桌前閒聊,於是海恩斯扔掉手上斷一半的樹枝就要過去找哥哥撒嬌。她跑著經過拉蒙時眼角餘光瞄到拉蒙的手放在伊卡洛斯的腿上,再恍神一看就沒有了。
 
再過一個多月,一群士兵半夜三點砸破海恩斯家的大門,每一扇臥室門都被他們踢開,搖搖欲墜。士兵將她們扯著丟進客廳,海恩斯在爸爸懷裡小聲啜泣,她被嚇醒了,七歲的她今生第一次被槍管指著頭,阿曼多跟媽媽就跪在她們旁邊。「爸爸,發生甚麼事了?」她聽見主臥傳來了打鬥跟爭執,悄悄地問。爸爸緩緩搖頭,低聲噓她,要她安靜。
接著海恩斯見到她的二哥哥,拉蒙,雙手被綁起來、赤裸著身體,被士兵抓住頭髮一路從主臥拖出大門,拖行的痕跡上還留下一滴滴鮮血。
「拉蒙!哥哥!拉蒙!」海恩斯站起來,一邊掙扎著要離開爸爸的懷抱,「哥哥──!」她大叫。接著士兵甩了她一巴掌,把她搧到地上,「給我閉嘴安靜一點!妳這個雜種!」
海恩斯張著眼睛,被媽媽樓進懷裡,單邊耳朵全是嗡嗡的聲音。
她看著拉蒙被丟進巴士裡面,看著會用果實跟樹葉做小鳥給她的伊卡洛斯先生只穿一條底褲被銬進另一台車子,看著帶頭的士兵對爸爸朗讀她不懂的判決。耳朵的嗡鳴聲越來越大,燈光晃得她頭暈目眩。「惡意引誘政府官員進行違法的不正當性行為」他們是這樣說的,可是海恩斯一個字都不明白。
她的哥哥到底做錯了甚麼?
 
海恩斯知道性行為。那跟她不能一個人去樹林有很大的關係。
有個年紀跟她一樣大的女孩子,之前自己一個人去樹林採果子,然後就失蹤了,爸爸跟其他叔叔們還去找了好幾次。隔一個星期後,他們在河邊發現女童光裸浮腫的身軀,胸部跟手腳上面佈滿施暴的痕跡,腸子翻了出來。當然,爸爸媽媽不會跟她說這些,這都是阿曼多偷聽後告訴她的。
「是誰做了這麼殘忍的事情?!」
「我們班上的努亞跟我說,他爸爸那天有看到兩個士兵跟著那個小女孩進去樹林。」地方報紙寫的是無辜女童誤入叢林被野獸襲擊,可是當天在場看見屍體的每一個大人都明白,那不是野獸。是比野獸更加可怕的東西。
「甚麼!」海恩斯驚呼「是那些士兵做的!」
然後阿曼多跟她說,他們對那個女孩做的是不正當的性行為,是傷害人的。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這樣是不對的!」
阿曼多答不出來,摸了摸海恩斯的柔軟額髮,將她塞進被窩裡。
 
而如今海恩斯想起拉蒙哥哥的笑容,還有伊卡洛斯先生柔和而安靜的眼睛。他們沒有傷害人啊,為什麼要被抓走呢?
隔天海恩斯還來不及問爸爸為什麼,海恩斯爸爸就出門了。他用好幾張糧票換一包捲菸,也把家裡所剩無幾的擺飾跟首飾換成錢幣,去找市政廳裡頭任何說得上話的人。這幾天海恩斯就看著爸爸大清早起,傍晚快宵禁了才回來,又蒼白又憔悴,頭髮也灰了一階。
 
一直到家裡的粥湯已經快接近清水,底下沉著不到兩口的米、上面飄著一根菜葉。海恩斯餓極了只能啃跟媽媽一起撿回來的野果。拉蒙還是沒有消息。
跟所有上了那個黑色巴士的人一樣。消失了。
 
隔年年底,一批被定罪為顛覆國家的犯人被處以上吊,有新政府的原公民,他們一部分是人權律師,有的人是窩藏逃犯的平民,還有一些年輕一點的,是大學生。然後是儲備公民,有被舉報信仰異端的,一些是抗議分子、非法集會的人,裡面還有拉蒙的名字,他的罪名是蓄意姦淫政府公務員、藐視法律、妨礙風俗以及煽動國家人員叛亂。在判決書上,他們把拉蒙寫得像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
等到爸爸媽媽收到通知請他們去收屍時,拉蒙已經被吊在那裏兩個星期。
 
海恩斯要到十歲時才不會再被那個晚上的噩夢嚇得大哭(但還是時常因此而驚醒)。但家裡頭越來越沉默了,那些阿曼多吹著口琴,爸爸媽媽擁住彼此跳舞,拉蒙和伊卡洛斯拉著她轉圈唱歌的晚上,就像是上個輩子發生的事情。
 
阿曼多以及海恩斯在相貌上都更接近媽媽,棕色捲髮跟綠眼睛,加上不會錯認的塔爾加族人特有的深邃五官。海恩斯的左臉頰有一小顆幸運痣,爸爸跟媽媽最喜歡親那裡,他們說這顆痣位置跟塔爾加聖山岩壁上雕刻的神像上的一模一樣,在他們的神話,這是受到祝福的痣。海恩斯沒有到過聖山,幾年前新政府把神像炸毀之後就更不可能看到了。
可是阿曼多是知道的,戰爭期間他們躲進一間圖書館時,他看過一本塔爾加族的神話繪本,那幾天,媽媽就讀著那本本子哄他跟拉蒙入睡。雖然他現在表現得像是對塔爾加眾神十分不齒與厭惡,但心底還是對那些神話故事充滿嚮往,念念不忘。
比方說,每一次阿曼多考試前都會來親親海恩斯臉頰上的痣,不管是中學生的升級考還是忠誠度測驗。有時候考得好了,阿曼多就會在告示板前歡呼,抱起海恩斯轉圈,用力地親她一下:「我的小幸運女神!」然後兩人一起哈哈大笑。
 
不過,最近阿曼多被舉報了。有人翻出以前塔爾加族尚未被銷毀的典籍,指證阿曼多親吻胞妹臉頰上幸運痣的行為是肇因於對「舊社會思想的沉迷」以及「渲染怪力亂神以動搖國本」
舉報他的是他們家近幾年新的生活輔導員,帕圖先生。
和伊卡洛斯先生不一樣,帕圖先生非常冷漠,而且一絲不苟,在每個小細節都嚴格實施政府所頒佈的種族法案。他甚至不允許海恩斯家跟他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張餐桌上用餐。至於新政府的生活輔導員專屬的每月補助品,比起伊卡洛斯先生會跟海恩斯家分享,帕圖先生寧可讓東西臭掉發霉。他只會跟其他生活輔導員們說話,也常隨身攜帶一本小本子,紀錄海恩斯一家人的言行舉止。
帕圖像觀察死物一樣的觀察他們。
 
雖然阿曼多被舉報了,但因為他過去表現良好,而且在學習跟忠誠的表現度都有優異的紀錄,教官們都打算從輕發落。阿曼多被判三個月青年改造營的禁閉跟上滿1000小時的再教育課程和勞動教育,他想,還好不算太難熬。
等阿曼多回到家時,他變得又黑又瘦,沒有戴護具挖礦的手粗糙、滿是凍瘡,這三個月來被像牲畜一樣被鞭打著工作,三十個人蹲在同一間房裡頭睡覺,吃餿臭剩菜,在所有嚴厲的拷打與羞辱裡他一滴眼淚都沒掉。但是等他看到他的幸運女神臉頰上那枚痣被又醜陋又大的燙疤取代後,他卻抱著妹妹哭了。
 
「是哥哥對不起妳。」阿曼多將海恩斯抱得死緊,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她的衣服上。
「沒關係啊,哥哥,這不是你的錯。」海恩斯回抱住阿曼多。她雖然還小,但在經歷了某些事件之後,已經不是那個會向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提問的女孩了。她用不合乎自己稚齡的成熟,理解了在這個世界上的不公不義,有很多事情是沒有道理的,也有很多事情,沒有所謂的為什麼。
 
在海恩斯將滿十三歲,小學校快要畢業的時候,她的學校出了一件大事。涉及了校長、多名教職員、教官以及駐紮軍官。
事件的爆發是在一個九歲女童被老師送回家後因失血過多而送醫,她的下體血流不止。接著是那天一起被老師載走的其他兩個女童被她們爸爸媽媽逼問出了當天發生的事情,她們說老師那天叫她們不用上課,他開著小轎車,載她們去了另外鎮上一間很豪華的旅館,把她們帶到一間寬敞的大房間,校長穿著浴袍,看起來像是剛洗完澡,然後校長給她們吃從沒吃過的精緻蛋糕還有幾杯飲料。接著後來的事她們就不太清楚了,偶爾有點意識的時候感覺自己光溜溜的,有很多人在摸她們的身體還有尿尿的地方。等到快接近放學時間,老師給她們穿好衣服,載她們回家,然後警告她們今天發生的事不能說出去,否則她們就會被開除。
幾個小女孩非常害怕,被小學校開除事很嚴重的事情,也會被生活輔導員盯上,要不是爸爸媽媽瘋狂逼問,她們絕對不敢說出來。
 
這個事件引發了所有在小學校上課的塔爾加族人們的恐慌,每個家長紛紛回家逼問自己的孩子是不是有發生類似的狀況。最後估計出來的孩子從七歲到十二歲,有男有女,有一百七十四個孩童遭遇了同樣經歷。而那所小學校裡面的學生,總共才三百五十一人。
校長與教師們利用這些孩子的身體來招待來訪的高官以及軍人,甚至是犒勞自己。
 
海恩斯是五官精緻的孩子,但因為臉上那一抹大疤逃過了一劫。大抵而言,那顆痣仍然帶給了她幸運的吧。
 
憤怒的家長們痛苦難當,但是當一封封陳情的聯署石沉大海後,他們開始圍在校園外抗議,朝那些高級的車輛扔石子,用自製的棍棒毆打被自己的孩子指證的老師,衝突越演越烈。
 
「這幾週,海恩斯妳就不要去小學校了。」週日,帕圖先生掀開廚房的布簾,對著正窩在狹小矮桌週圍用午餐的海恩斯一家人說。帕圖先生從來不曾在吃飯時間到過這裡,這也是第一次帕圖先生用除了例行性提問以外的口吻對他們說話。
「怎麼說呢?帕圖先生,如果曠課的話…」海恩斯爸爸雖然也不想海恩斯再去學校了,但是惡意逃課等於蔑視政府的再教育計劃,被發現了後果是非常嚴重的。
「我會處理好,就呈報有傳染性的高燒,需要隔離觀察。明天一早假條就會批下來。」
說完,帕圖先生對海恩斯父母點了點頭,轉身離開這個小空間,留下他們一家四人面面相覷。
 
就算海恩斯一家子有滿腹疑問,但是嚴謹的帕圖先生是甚麼都不會說的。
他們不知道,帕圖先生的這個新政府,在統治他們這些原公民的時期,這種事情就經常發生了。而帕圖的一對雙胞胎兒女都沒有倖免。他的女兒後來承受不住,崩潰自殺,兒子雖然挺了過來,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開朗活潑的性子了。新政府默許這種事一再重演,即便身為國家公務員,帕圖先生也沒有得到過一句道歉。
他們也不會知道,背對他們走遠的帕圖先生,一向冰冷克制的臉,露出十分沉重且哀傷的神情。
 
隔週,新政府派遣了武裝部隊,掃射了聚集在校門口靜坐的學生以及家長。連「因病」在家的海恩斯,大老遠都能聽得見槍響以及慘叫。
等海恩斯再回去上學時,校門口的土變成了難以沖刷乾淨的深褐色。
 
海恩斯在四十歲時,與伊卡洛斯重逢。
她看著有點跛腳的伊卡洛斯,熱淚盈眶,「我以為、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沒有,他們打我,還把我送進去勞動營,我被關了七年之後才放出來。」伊卡洛斯緊握住海恩斯的雙手,手腳與臉上都是歷經風霜的痕跡,而他的腿就是在那段期間傷的,「我出來之後不敢探聽拉蒙的消息,等到過兩年了才提起勇氣偷偷四處去查,但那時才發現拉蒙已經…」他說著自己那幾年的經歷,等到終於提起拉蒙時還是藏不住哽咽。
「海恩斯,我對不起拉蒙,我也對不起妳。」伊卡洛斯將臉埋進海恩斯的掌心,淚水滾燙地落在海恩斯手上。
 
「沒關係的,伊卡洛斯,這不是你的錯。」海恩斯扶起伊卡洛斯,緩緩地、緩緩地將他抱緊,就像多年以前那個年幼的她抱住阿曼多一樣。她一遍一遍的告訴他們,這不是你的錯。
 
 
(時間/地點/事件/人物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大概有些真的發生過)

2018年8月3日 星期五

20180803 什物睡前故事「第四話:自溺」

睡前故事,第四話:自溺
 
寫給取好了名字卻來不及誕生的生命:
「熙熙,你這一生可能會有幾場戀愛是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愛,
就像手中明明只有兩顆糖,但卻想給對方五顆一樣。
這沒有關係的,能夠毫無保留地愛人是美好的。
但是你要切記,外觀美麗、有錢、才華洋溢都不是擇偶條件,
要愛上不要求你成為誰的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一天早晨,李喬沒來由的說:「欸,我喜歡熙這個字。你知道為什麼嗎?」
問向關的時候,她已經得意地準備要說出答案了,看他搖頭,李喬馬上回答:「是微弱的晨光,但是藏著富裕的希望。這個字對我來說好漂亮。」
 
李喬停了一下,然後說:「我的小孩子,我想要送這個字給他。好嗎?」
 
關笑了,然後對李喬說:「嗯,都聽妳的。」
 
於是,當李喬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她摸向自己光裸平坦的肚皮,「熙熙。」輕輕的、輕輕的,她叫他。
 
感覺自己可能懷孕的時候,李喬月經沒有來,但因為月經向來不準確,所以她一時沒放心上。
不過胸部異常脹痛,腰痠的時候用奇特的姿勢走路,聞到路邊經常飄散的炒菜香以及油炸小吃的味道時隱隱反胃,忽然變得很想吃芭樂跟鳳梨。
雖然只是細微的徵兆,但保險起見,李喬趁著半夜沒人,跑去超商買了驗孕棒,然後,她拿到了兩條線。
 
在有熙熙之前,李喬不敢吃鳳梨。
 
焦慮,不安,驚訝,欣喜,愛,情緒交織混雜著翻湧著,但更多的是害怕自己有沒有足夠的能力承擔母親的角色。
可能感知到李喬的害怕,熙熙離開了。
 
在知道有熙熙時李喬沒有向誰公布過,連同他父親。
再過兩個多月就是他們的節日了,李喬想要當天再向關說。
 
「再等幾個星期,然後我們一起跟大家說。不要怕,大家會喜歡你的。我會好好保護你,爸爸也會。」李喬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對著沒有動靜的肚皮自言自語。
每天每天,她說她的愛,說她的恐慌,說她會為他勇敢。
 
 
然而,熙熙依舊離開了,走得很突然。
清晨,家裡面只有李喬一個人,醒來的時候流血了,肚子絞痛,下體抽疼,她想走去浴室沖掉大腿上的血,換衣服,叫計程車,去醫院。
 
沒有任何一次這麼深刻地感受過陰道有甚麼在墜落,李喬不分所以地開始大哭,叫他等她。
然後他就這樣滑出來了。
 
李喬還在流血,但已經不痛了,熙熙滑落在她的小腿上,一團巨大的血塊,沒有形貌,但她知道是他。
 
哭了很久,哭到沒有淚了,哭到發現自己捧著血坐在浴室,光裸的身體很冷,很冷。
 
李喬忘記後來是怎麼對待熙熙遺落的軀體,或許是不想想起來。
 
他來了,又走了,
只有李喬一個人知道,
只有李喬一個人哀悼。
 
 
她沒有權力去悲傷,也沒有辦法攤開這種情緒。她甚至沒有辦法定義離開她生命與肉體的是另一個鮮活的生命,或只是一攤血水。
李喬只能假裝好像甚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假裝日子還是那樣平淡地過著。
 
只是李喬改不掉在深夜裡自言自語的習慣,改不掉在看見鳳梨的時候想起:
 
「熙熙喜歡吃這個。」

2018年7月1日 星期日

20180701 什物失語者之語「寫給M的字」


 
願你的世界
因某個人存在而豐盈
願你成為日光煦煦
願你踏足而過的遍地
都有百花盛放
願所有你愛的人
也像我一樣愛你
 

 
--失語者之語《寫給M的字》

 
如題,在2017年寫給我生命中的摯友M。

2018年6月20日 星期三

20180620 什物寫寫字


芙烈達卡蘿寫給病中的歐姬芙:
 
「我經常想到你,而且永遠不會忘記你美麗的雙手和瞳色。
我們很快會再見面,我相信在紐約我會更快樂。
如果我回來的時候你還在醫院,我會帶花給你,但是好難找到我想送給你的那種花。
如果你能寫信給我,即使只有幾個字我也會很開心。
喬治亞,我非常喜歡你。」
 

2018年6月18日 星期一

20170618 什物失語者之語「原來如此」



再會了 再會了 年輕
受潮的囂張和無懼
還能一點就燃起嗎
 
命運老練的
在我身旁坐下 手把手的
教會我折起傲氣
折得多麼無知又迷你
 
而你還是你嗎
 
這樣多年以後
越來越恐懼寂寞
這樣子我們還是否可以自豪
自己沒有褪色過嗎
 
你說
再會了 再會了 年輕
 
原來長大不是更加自由的啊
 
 
--失語者之語《原來如此》

2018年6月14日 星期四

20180614 什物失語者之語「那些她說的話我都記得」



她說 假如自己掉下的每一顆淚
都能多滋養世界和生命一些
她願意讓自己哭成一株乾涸的骷髏
 
她說 那些邪惡的語言
排成通往地域的列車但是 我們都清楚
地獄是假的而話語帶來的傷害
卻不能再更真實
 
她說 我們都想當好人
但太虛假的善良
往往是惡事的溫床
 

2018年6月13日 星期三

20180613 什物寫寫字




別流淚了
你的病會好的
總有一天(請別問我是哪一天)
所以請你一定
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
你會目送最愛的人
一個一個離去的背影
有的再不回過頭來
有的走開
只是因為他討厭你
而你討厭的人
會一個過得比一個
更加幸福
更加快樂
 
後來
你就會遺忘怎麼哭
你就學會在不安的時候
要笑,笑得越開心
越好,然後你就會
交到朋友
你不再是一個人
 
從此以後
你不再是一個人了
星期六晚上獨處的恐怖
變成一群人共處的恐怖
跨年夜
有一整座廣場的恐怖
推倒拒馬的
是一整個時代的恐怖
情人節的燭光晚餐
兩個人什麼都談
就是不談戀愛的恐怖
恭喜你
再也不孤獨
 
經歷這些事後
你會有所成長
沒有什麼事情
再讓你害怕
你會明白世界末日
只是哄大人睡覺的童話
你將明瞭做壞事
並不會下地獄
因為你早就在裏面了
 
你要活下去啊
難道你不想親眼看到自己
變得越來越老
越來越醜
看他們越來越年輕
越來越不在乎你
 
直到你想通
生命就是無藥可救的病
你的病就好了
在那之前
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會陪你
我們一起


徐珮芬/我會陪你一起活下去

2018年6月7日 星期四

20180607 什物日常賞筆



寫樂Fasciner玫瑰金對我來說就像白夜裡的星光。
這是我看到它時的第一印象。
 
 
迷戀會閃爍的東西、貪看絕對的白、有時又總會忍不住墜入無光的純黑,
忍不住喜歡絕對,
喜歡那些能夠在眾生諸相之中叫我一眼就能見著的異色:
夜中的燈、白日烏雲、臉上的痣在我看來都像宙裡的星辰,
那樣孤注一擲,獨一無二。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星星,但其中的含意卻因人而異。對旅人而言,星星是嚮導;對其他人而言,它們只不過是天際中閃閃發光的小東西而已;對學者而言,星星則是一門待解的難題;對我那位商人來說,它們就是財富。不過,星星本身是沉默的。你,只有你,了解這些星星與眾不同的含義。
—— 聖.艾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小王子》

2018年6月1日 星期五

20180601 什物寫寫字


「即使會重蹈所有錯誤與悲劇,不論痛苦、絕望、還是快樂,我都要自己親自走過,我要走自己的路。」
-流浪者之歌 赫曼赫塞